中国是否误读了科学–horan (骆驼)

中国是否误读了科学- –

                                      

原始出处: 天涯

   上个世纪初,中国的一小撮知识分子,在一个名为"京师大学堂"的地方,举起了两面旗帜,一面叫"科学",一面叫"民主"。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两面旗帜没有始终飞扬。然而,中国却始终有人为此流血、流汗,还流泪。以我今天的猜测,大概是当初我们没分清没认出什么是科学,抱错了孩子。

   误读了科学,我们的价值主张就难免可疑,可疑东西自然也很难聚集力量去实现。科学的一个特点是告诉人们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民主是一种价值观,它主要说服人们什么是应该和不应该,什么样的公共生活是值得或不值得向往的。但是,如果我们连可能与不可能都没搞清楚,我们就认真执着地去声张践行,悲情和壮烈就会与我们结下不解之缘。
   近代以来,我们对科学的理解是从船坚炮利开始的。现在我们的高科技崇拜说明我们还是没分清身边的哪一个孩子是科学。曾经有人是说到点子上了的。胡适的话就很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然而,实在是太简括了。他讲的只是一个可以称作科学的世界观的重要特征。科学,首先是一种世界观。
   一说世界观,有些高深吓人。我以为这是哲学中的一些人为了保卫愚蠢的既得利益而布下的壁垒和莫测高深。其实,世界观、理论、规律、真理、法则,还有通俗些的说法——角度、立场等等,指的是你观察理解外部世界要选个地方。如果你的地方选好了,比如100层的大楼上,你就能比下面楼层观察到更多的事物,你对事物之间关系的理解就会让下面楼层的人感觉意外、新鲜。所谓智慧,首先就是对登高望远之地的选择吧。"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以为这是古人的对世界观的最好感觉。
   什么是科学,科学也是找一个地点看世界。只不过它除了要求这个地点能观察到更多的事物、更深理解事物之间的关系外,还要求你从观察和理解中概括出的认识,能预言目前尚未观察到的事物,推论什么事物必将出现。后面这一点非常重要。宗教、道德伦理学说、各种价值主张和偏好,也是选了个地点看世界。但它们与科学比,没有预言和验证什么是真的能力,它们擅长的是说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应该的。科学的威力就是从一个地点看到和理解到的事物可以推论到更广大的世界、推论出我们短暂生命不能经历和观察到的事物。
   古人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就是直觉到存在这样一种科学世界观。牛顿力学为什么是科学,因为他发明的那个方程式,推论和预言了人们在那个时代根本无从观察也无从经历的事物——海王星的存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方程,预言和推论了光在经过太阳表面时会弯曲,后来由于观察技术的进步,证明从他那个角度预言推论出竟然是事实。科学的力量是多么骇人听闻啊。
   我们说一个理论、一个角度是好的,是科学、是真理,就在于它找的"地点"能让我们观察到更多的事物,更深刻理解事物之间关系;重要的是,它能预言和推论我们不能经历和观察的事物,并让它们变得可以观察。我不知道,大家在电视上看见"勇气号"与"机遇号"在火星上可爱地行走有何感想?我是泪水满面。这是一个观察"地点"的胜利和验证,这是为一个角度的选择正确而给予的奇迹回报。上帝对智慧的奖赏向来丰厚。但科学不仅仅是勇气号和机遇号,也不仅仅是精确制导的炸弹,不是宇航、微软、不是战略防御系统等等所谓高科技,它们只是人类关于物理世界的科学世界观的、一个角度的、一个"地点"的一连串丰硕后果。我们喜欢科学生的一大堆孩子,但却不大认得这些孩子的母亲——科学本身。
   科学是以简驭繁的思想,而不是思想产生的一大堆后果。世界是纷繁的,在没有梳理的世界生活成本很高;所有的技术发明和制度安排创新,都是为节约人类活着的成本才应运而生的。科学的世界观、角度、理论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是简单。语言、概念、数学等工具都是为简单而起。我们从简单的"人"这个角度来概括形形色色的人,来分类和区别什么不是"人";用语言来指代难以穷尽的事物,用数学来简化和确定物理世界纷繁复杂的因果关系,用简单来驾驭复杂。牛顿、爱因斯坦就从两个简单的方程式角度看世界,是简单到一种极至。简单,节约人力巨大。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处理得越经济,人的心灵解放和自由程度就越高。很简括地讲,一个角度或者说世界观,比其他角度能让人观察到更多事物、发现和理解事物之间新的关系,而它又象石头一样简单朴素,那它就是科学。一位著名经济学家对我说过,他至今没有把美国餐馆收小费、日本和中国餐馆不收小费这个问题想清楚,但他能肯定的是,未来答案出来会很简单。是的,科学与人类世界的许多事物一样,都是因人类节约而起的。你把事情搞的比它本身还复杂,那还需要什么科学,还谈什么智慧?
   科学从一个简单的角度看世界,要求假设、观察、推论、预言首尾一贯。我觉得,我们如果有了科学所要求的这种审慎,警觉纯因喜怒哀乐而起的主张和政策,社会都会因巨大的节约而富裕许多。中国的商人的一些经验是很有趣的,他们发现给政府讲高科技故事是最容易套到钱的了,因为把科学技术当第一生产力是政府的主张和政策。但是,如果想想中国面临的最紧要和最重大的问题,想想中国庞大的肌肉密集的劳动力的就业,有限资源配置在加工制造业还是高科技,优劣那么显而易见。我们对高科技的憧憬是不是很感情用事呢?事实上,近些年来,中国的劳动与其他资源匹配出的竞争优势,并不是政府产业政策的结果,而是港澳台的三来一补、日本的制造技术和国内野草般疯长的企业家本能依据价格理论活动的结果。
   科学在中国的另一种误读是,把人在物理世界的世界观误用到人的世界。
   我曾问过汪丁丁,为什么欧洲大陆在人的世界不如它们在物理世界有知识,如法国大革命、纳粹德国、斯大林暴政。丁丁没有答案。我的猜想是,欧洲大陆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都是唯理论支配的,唯理论是由数学支配的,笛卡儿、莱布尼茨、康德既是大哲学家又是大数学家。以数学为支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可以有效地获取物理世界的知识,但这种方法来处理人的世界却很失败。相反,为经验论支配的英美,尽管1870年以前,数学在美国实际上是名存实亡的,但它们处理人的世界却显得比欧洲大陆有知识。比如英国稳健的光荣革命,至今尚保留着女王等。二战前德国的物理数学知识全球翘楚,但这种知识却处理不了人的世界;从另一方面看,人的世界处理不好,但只要数学传统在,物理世界的知识却不会太差;冷战时,前苏联军事科技可以与美国叫板,有资源畸形配置的原因,但苏联有着罗巴切夫斯基数学传统也是很大一个原因。美国人二战获得的最大战利品是欧洲大陆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现在似乎有点象当年卷入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那样(那时的世界,数学物理学惟德国马首是瞻),让物理和数学的思维支配他们对人的世界的关系的处理,看来并不如人意。数学用方程式来简化人的世界,在中国的应用大都没有了约束条件,或者为糊弄人而捏造条件,比如被货币委员会委员李扬博士批评的我国外管局关于汇率变动的复杂模型。这究竟是科学、是智慧,还是极其精练的愚蠢呢?
   我们的科学观是很脆弱的,这既有感情用事传承的强大,也有把科学的孩子当科学的误读。问题是,一个关于人的世界的科学世界观,还要多长时间才能俘获中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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